小學時代,媽媽沒有外出上班,要照顧我兄姊三小。那時候她多點心情在廚房弄點特別的給我們吃。
當然巧婦的灶頭也要配合財政,媽媽拿外發工回家,曾經替毛衣穿珠粒、珠片圖案;其後置了一台鳳凰牌腳踏車衣機,車「公仔衫」。那時是我們五囗一張碌架床的日子。所以有心思並不等如珍肴美食。
待哥姊進了中學,夠年長來看顧最小的我,媽媽便去工廠當車衣女工,周日晚飯自始多由姊姊負責。烹調,從此一切從簡。我高中後,也參與了輪流當值做晚飯(故此基本廚藝與針黹難不倒我。)進大學後,在家吃飯機會不太多,要吃也是夾在兩項「極重要」的節目中間。
我大概師承了媽媽廚藝的兩成功力,然後,傳授下去新婚夫人,她又師承了我二十巴仙!自始,我被訓練成飲食沒甚要求的人。
不多久我移居到海外,媽媽的廚藝在我生活中淡淡消失而不自知。早幾年回香港探親,女兒漸大了,問到很多中國傳統食物和烹調的問題,我突然回憶起幾十年未有再嚐的菜色。其中一道是田雞煲仔飯。於是打電話給媽媽,下了一道明天回家晚飯的「柯打」。
結果十分差強人意:家中再沒有瓦煲,田雞的調味不同了,鍋底沒有飯焦,最爽脆的田雞皮竟不復再現!心裡頗為失望,但在媽媽面前,當然還要直豎拇指。
後來爸說,由於他两老身體毛病漸多,媽媽近年的菜色都是極清淡的,而且媽的雙腿也不能久站,電飯煲飯面清蒸成了媽媽的黔驢之技。她的廚藝已流失在她自己手中,就這樣,我兒時的滋味,就成為了永遠的 craving。
幾道兒時口慾:
現代小朋友不愛吃蔬菜,我小時侯則逢菜必愛,什至如苦瓜、芥菜。家貧,竟養成健康飲食習慣。其中一道是炒莧菜,我問媽媽為甚麼不再買莧菜,她說從前莧菜是豬吃人不吃的賤價菜,今天已升級成為高價菜了。當年買了較便宜的半肥瘦豬肉回來,切下肥膏下鐵鑊煎出豬油,再爆幾顆蒜頭,齋炒的莧菜頓變人間美食。肥膏則變成了甘香鬆化的「豬膏渣」,是我與哥哥兵家必爭之物。
有一個時期,好像經常掛八號風球,我家有一應對「坐困愁城」的辦法---磨杏仁糊。今天的美食專家推薦古方「竹筒壓麵」,當年我家採用的就是「擂漿棍/砂盤杏仁糊」。哥哥是主力,通常我是爭著玩三五分鐘就溜掉。我們邊磨邊拿粵語長片開玩笑,說是媳婦被惡家婆鎖在柴房推石磨。那些歲月,是左隣右里自由串門子的年代,B座陳先生上星期三開始失業;D座周師奶明天要覆診子宮頸都是公共資訊。我忘記掉擂漿棍/砂盤杏仁糊是否真的特別香濃幼滑,但煮好後隣居都應邀來分一杯羹;各家互不閉戶,小孩子就像追逐於一大四合院之中,那份樂趣是遠高於舌尖之上的。
兒時家貧,自然對聞聲而不見影的山珍海錯有憧憬。長大後都嘗過了,還是享受簡單的「家常小炒」、甚至是市井小吃。參與人家的嚞宴,都是欣賞喝多於食,夫人笑我是賺酒喝。近幾次旅行,介紹女兒吃臺灣的蚵仔麵線、滷水鴨舌、牛筋麵、豬頭皮,香港的炸魚皮、打冷鵝腸、大排檔炒蟶子、街邊炸大腸等等 (如果全部照片都放上她的臉書、準有一半鬼妹吐黄膽。)
田雞皮不見了說是不衛生,另一樣不衛生是鯪魚腸。小時侯愛吃煎香了的紅衫魚,很怕吃多丫骨的生魚和鯪魚。鯪魚的賣相很有趣,從魚背上斜切至魚尾,留下整個魚頭和魚腹。媽媽愛用蒜頭豆豉蒸。有頗長時間這是一道我不會碰的菜色,不知哪時開始,發現無骨的整副魚腸(內臟),味甘而帶點海腥味,有點近似生蠔的腸臟部份(長大後才知),又是另一樣人間美食。一碟三、四尾鯪魚,上菜後等侍媽媽許可的眼色,便飛快地搶去了魚腸,至於魚身,仍是依舊不碰。
可能這就是 Karma,今天,女兒不愛吃的,又或者是挑吃剩下的,便成了我明天帶中午便當的內容。